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卌年丨刘铁彦:政工处长指责:“你们偷偷复习,影响很坏!”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3-05-27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刘铁彦,1957年出生,1975年齐齐哈尔市五七干校下乡,1977年参加高考,在辽宁财经学院基建经济系读书,毕业后从事金融工作至退休。曾担任省、市分行行长、总行部门负责人,高级会计师,享受政府特殊津贴。

原题
高考那年



作者:刘铁彦

那年高考虽然已经过去快半个世纪,但是很多事情却仍然恍如昨日。主要是因为那其中不仅仅是复习文化课,更多的是跌宕起伏和不确定。

01

确定考试


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帮”,就意味着很多事情会发生根本性变化。很多人估计今后工农兵上大学也一定会考文化课,再像张铁生那样交白卷恐怕是不行了。父亲要求我劳动之余把中学课程拣一拣。
到了1977年夏天,真的开始传出了以后上大学要考文化课一类的消息,至少我的理解是经过推荐后加一个考核环节,主要的还是要先被推荐出来,才有资格去考试。
我在下乡以后并没有完全放弃学习,但在此之前的学习更多的是为了消磨无聊的生活,而从这个时候我开始翻出了中学的数学和物理教材看看了,可从后来的备考讲这些实际上意义不大,最多是恢复一下习惯。那个时候和我有同样做法的知青是少数,很快这些人就被人们注意到,并被看成不安心农村的落后青年了。
我记得有几件事比较有针对性,先是“五七干校”知青中的先进分子用大红纸写了个决心书贴到了食堂里。题目大概意思是:扎根农村六十年,一生交给党安排。“五七干校”政工处可能感到这是一个好的典型,就动员知青响应号召,表态扎根农村一辈子。记得还煞有介事的给表态的知青划一块宅基地,安家要有住房嘛!
为此事我居然纠结了几天,扎根农村一辈子我从未想过,下乡是不得已之举。但我又是五七干校的团委委员,不表态似乎不合适。还没等我想明白,这股风就过去了,第一个贴大红纸的人也招工回城了。
因为我总是拿出教科书看,同伴中个别人冷嘲热讽还好办,领导不高兴就比较讨厌,将来推荐上学的时候一定不是有利因素。有个与我很好的知青见我看书就说,他爸爸就想让他上哈医大,哪都不去。不用学,没有用,到时候要个指名的指标。据他同我讲有一次他把中学的一次考试成绩给他父亲看,父亲很高兴的说:“我儿子学习不错呀!考了4分!”他平静地说:“考试是百分制。”
实际上那个时候已经开始“走后门”了。在我们“五七干校”很多知青下乡就是为了上大学,我们这一批人两年后的竞争一定会很激烈。我当时非常希望推荐加考试,这样我才有希望,如果是只靠推荐我基本没希望。
秋天,有一次父亲让人带信要我回家,到家父亲告诉我他在北京工作的一位老同志给他来信,讲今年一定很可能恢复高考,要让子女做好准备。这就更有复习的动力了。
后来悄悄复习文化课的知青越来越多,干校的领导意识到了这种不稳定,经常会敲打、敲打这些人。最有趣的是有一天(具体日期记不得)在校部食堂召开全体知青大会,干校党委委员、政工处长讲话,几乎全部内容是批评部分知青不安心工作,一心想离开这里,特别有一些大学迷,偷偷复习文化课,影响很坏。我在下边听着这些,感到其中一定包括我,很不自在。这位领导还说:你们这些人一定要明白,你学的再好,群众不推荐,我们不出鉴定你哪里也去不了。
说来也巧,政工处长还在讲的时候,突然接到通知:今晚中央广播电台八点钟有重要广播。那年代没有电视,我们农场有线广播可以到连队,政工处长讲话让位给中央广播电台了,大家回宿舍收听重要广播。那天的重要广播恰恰是全文播发国务院批转教育部关于改革高等院校招生制度的意见和人民日报的社论。特别让人振奋的要点是:年末招生,自愿报名,统一考试,德、智、体全面衡量,择优录取。
政工处长的那些话吓不倒我们了!
那一晚,我几乎兴奋得没睡。盘算着我考上的可能和该做什么。考虑到农场的复习条件,我做了几乎影响一生的一次重要决定 ,先斩后奏,回家复习。第二天一早我没请假,乘第一班公共汽车回家了。

02

紧张复习


父母非常支持我的选择,先是父亲给“五七干校”的领导打了电话,希望他们理解,替我请了假。
我翻出大哥文革前的高中教科书,并开始收罗各种复习资料,自己准备。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我虽然也算高中毕业,但是拿出大哥的那些教材发现很多我们并没有学过。比如,几何没学过立体几何,解析几何只发了书,没有讲,三角函数只会做特殊角的,物理、化学学得更少,很多复习资料中的题根本不会做。
最有意思的是我从一位同学处拿到第一份数学复习资料(手抄的)时,见到arcsin、arccos符号我坚决认为他一定是抄错了,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也是照人家抄的。虽然不断的找资料,不断的去听各种复习讲座,但是真的很害怕。
我们那个高中毕业水分太大了!那时候一些学校的教师自动开了一些复习讲座,完全免费,感兴趣进门听就是,有座位就坐,没座位找个地方站着听(那也是当年的一景)。我去齐齐哈尔化工学校听一位女教师的数学讲座,非常有收获,结果人越来越多,在那里见到了很多同学和青友。后来要办听课证,父亲给我要了一个,可是没有两天听课的人把教室门都挤坏了,这个讲座也就结束了。自己在家用一周的时间把解析几何弄懂了,可还有更多的如排列组合、三角函数、立体几何自己学太难了。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考上。
这时母亲想到了每年春节会来家拜年的一位世交的女儿、女婿都是哈师大毕业的中学数学教师,我叫他们姐姐、姐夫,请他们帮忙应该可以。母亲大半生为没文化苦恼,所以对子女学习要求严格,十分支持。说办就办,立即请姐姐来家里商谈。忠琴姐姐也很爽快,说姐夫教学更好,就由他每天下班后到我家来辅导我数学。姐夫叫吴知谟,非常会讲课。他先是给我划重点,必学什么,放弃什么,白天我自学,晚上他指导、讲解。后期是他来后先让我做事先准备好的题,根据我做题的情况再讲解。
在他的辅导下,我的数学能力有了很大提升,统考数学得了87分的成绩。我复习的时候三哥也参与进来,但是考虑到我在农村,三哥已经有了工作,他白天没有时间预习,晚上难以跟上进度,就能听懂多少算多少,只要我听懂了,三哥不懂也不提问,一切为我让路。兄弟情谊让我始终不敢忘记,第二年三哥也考上了大学。吴老师可以说在我们哥俩上大学的路上帮助巨大。
在这期间还有一些老师的无私帮助。
中学时期教过我们语文的吴绍理老师,是哈师大研究生毕业,我去求助时,他在家里给我讲古文,然后出题目要我回家在规定时间完成作文,再交给他点评。后来发现我语法比较薄弱,又让在十中当语文教师的妻子给我讲语法。
吴老师家的炕沿是我的书桌,他们自己孩子的小黑板也成了给我讲课的黑板;中学教地理的何有为老师因为没有教室可用,就在办公室地板上画出中国地图,为我们讲必须记住的几条大河,几个山脉,几条重要铁路线的复习重点,同时也遗憾的说你们在校期间根本没开世界地理,时间这样紧张,只能放弃了,知道多少算多少,把重点放在中国地理上,他估计世界地理不会超过20%的比例。
后来证明何老师的判断非常正确;政治考试的前两天,我听说市一中一位姓张的老教师政治课讲得好。我打听到他的家,敲开门,说希望老师给我指指政治考试的重点,这位老师我完全没接触过,他也只是听我自报曾是一中的学生,为考大学在做准备。他只简单说:进来听吧,地方小了点。屋里已有的人坐在高凳和小板凳上,地下还站着一两位,加我大概不下十人。张老师站在墙边的小黑板旁,看来已经讲了一会了。对我又说了句:找地方坐下听吧,一会有问题再问。结束的时候他还没忘我是后来的,单独问我还有什么问题没有?我在张老师家听到十点多,真的理出了重点。
这些熟悉与不熟悉的老师都是无偿的、耐心的帮助大家,他们也有一个共同的心愿:尽一份力量,帮助青年们走进求知的殿堂。每每想起这些我都不由得激动不已。那年代,青年们爆发出了极大的求知欲望,老师们也同时爆发出教书育人的空前热情。那短短一个多月,实际上是师生们和亲友们的共同拼搏。

03

高考之后


经过初考、统考,自己感觉基本有把握。
紧接着就是检查身体,从准备高考到考完试我从来没认为检查身体会有任何问题。高高兴兴去了郊区人民医院,在那里见到了很多熟悉的同学,一边做各项检查,一边交流考试的情况,都是信心满满、志在必得。
到了测血压的环节,我第一次测出了高压140的结果,自己吓了一跳,医生还安慰我可能是太累了,也可能是太紧张,你出去休息一会再来。
出来后我们干校的老知青给我出主意,说吃冰棍能降压,大冬天我一气吃了四根冰棍。这时又有一位知青告诉我喝酸菜水更有效,但是人生地不熟去谁家要酸菜水呢?陪我们来的校部卫生员自告奋勇带我到大田连队王副连长家去要酸菜水,她知道连长家在郊区镇上。
巧的是王副连长在家休病假,听说要喝酸菜水笑得前仰后合,说:我家两大缸酸菜,管够喝。他揭开缸盖,与各家酸菜一样上面是一层发酵后形成的白色漂浮物(我们通常叫“浮”)。应该喝漂浮物下面的水呢?还是喝漂浮物呢?建议喝酸菜水的知青同伴也说不准。王副连长说:那就两样一块喝吧。
在东北酸菜家家必备,还很喜欢吃。但是酸菜水是必须倒掉的,还要把酸菜洗净才能吃。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把漂浮物略微撇开,尽量只盛水,一口气喝了两大碗,至少有一升的量。王副连长问:好喝吗?我说难喝。他又说:真难为孩子了!
第二次进去测血压,结果更糟。高压160!我哭的心都有了。医生犹豫了半天,自言自语:年轻轻哪能这么高?然后摇摇头接着说:你可能是太紧张了,明天再做最后一次检查吧,我先不写结果。我千恩万谢地退出来,门口有人说:又一个判死缓的。估计这种情况不止我一个。
心情坏极了,高考以来想到过各种可能,就是没想到会是在这一关出问题。
回到家里父母不断安慰我,不要紧,明天还有一次机会,实际上他们也紧张。这时三哥下班回来了,他在地区医院工作,马上要回医院找降压药,明天早上吃了再去查。这时母亲说院里张伯伯有高血压,他家一定有这种药,你去张伯伯那里要几片。
第二天一早再次赶到郊区医院,还是那位医生,量完了血压看着我微笑着说:正常了。但没说多少数。我长出一口气,他又笑着说:你是不是吃药了,吃了几片?我只好承认吃了两片。医生说:你都低血压了,你们就是累和紧张造成的,我给你写上了110,没问题了。那位理解人的医生我还能记得他的样子,但不知道姓名。当时社会上的绝大多数人都希望给青年们一条成才之路。
再后来好像是开始报志愿了,我考的文科,可选有限,多是综合院校和师范院校,我的志愿依次是吉林大学文学系考古专业、黑龙江大学中文系、辽宁财经学院(后来的东北财经大学)基建经济系,备选:哈尔滨师范学院中文系、齐齐哈尔师范学院中文系。中专和技校一栏一概没报。我对辽宁财经学院并不了解,只是看到这所学校在大连,可报志愿不多,就把它放在了第三的位置上,从考试的情况看我至少可以进黑大。
这时我又回到农场继续过去的工作了,好多同伴告诉我,行政处(我们菜班归行政处管)的马处长和陈会计一直散布等他们考不上再收拾这几个“大学迷”。但是我坚定地认为他们没有机会了。
成绩不久出来了,我语文91分,数学87分,历史地理80分,政治70分,传说我在郊区文科考生中排名前十。这时自己和周围的亲友又都认为志愿报低了,有些遗憾。
我在高考期间写的一些作文习作,也被老师编进了母校给在校生的范文小册子中,自己着实很美了几天。
接到录取通知书从信封就看出是辽宁财经学院,完全出乎预料。后来得知第一志愿没取,按当时政策是外省院校优先,黑大还没轮到就被辽财录取了。我当时认为这个学校比黑大差太多了,苦恼得很。吴绍理老师知道后坚决建议不去了,明年再考!我也这样想过,可是终于没有决心,还是去吧,先离开农村就好。从此就和经济类工作结下了一生之缘。
回想我们当年的高考,最重要的是招生制度的改革,给了广大青年平等竞争的机会,也确定了国家选拔人才的公平机制。当年文革后百废待兴,小平同志召开教育工作座谈会,听取专家们的建议,力排阻力,果断决策,宁可违反常规冬季招生,也不能拖,充分反映了伟人的魄力和早出人才、快出人才的急迫心情。后来还听说,由于时间太紧,印刷试卷的纸张都很困难,又是小平同志决定调出印刷毛选五卷的纸张做试卷用纸。
政策和制度无论对国家和个人来讲都至关重要。我们的幸运在于赶上了一个新时代的起点,也在自己的努力和周围众多人的帮助下抓住了这一影响一生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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